楊定一先生有着非常傳奇的經歷,1958年生於台灣,7歲時舉家移民巴西,13歲申請上美國耶魯大學,同年以第一名成績跳級考上醫學系。
當同齡人還是玩耍的年紀,他寫了一封信給鄧小平,討論國家大事,裡面儘是立憲建議。
21歲那年,獲得洛克菲勒和康奈爾大學生化醫學雙博士學位,並於27歲升任系主任。後來成為集團董事長王永慶的女婿,跨足生技產業……
走進台塑總部大樓,長庚生技的展示區牆面,掛着兩隻海豚悠遊於深海的照片。
為何掛海豚照?長庚大學、長庚生技董事長楊定一,身穿黑色外衣搭配灰色T恤,簡樸素凈,他語帶禪意地回答:“祂們知道很多事。”
楊定一具有生化與醫學雙學位,二十七歲便升任美國洛克斐勒大學分子免疫與細胞生物學系主任,在免疫領域享有盛名。
但科學與醫學的背景,沒讓他舍忘身、心、靈合一的重要。從小就熱中哲學思考的他,持續修行追求快樂的境界,而且也付諸行動,對外分享。
早在一九九九年,楊定一、王瑞華夫婦就在美國推廣讀經活動,帶領孩子親近四書五經,學習古代聖哲的價值觀。
“ 對兒童的教育要有大的變更,不能光是考試 。” 楊定一說。
十多年來,讀經班從美國散播到各地,參與的學童累計超過一千五百萬人。
八年前,楊定一在台灣啟動另一項教育實驗,在全台多所校園推廣“感恩心”。
長庚生技的志工,走入校園講解感恩的意義,發立願卡給學生,讓他們寫下要感謝的人;或是藉由好事壞事紀錄卡,讓孩子養成每日自我反省的好習慣。
更且,每年四月舉辦感恩創作活動,鼓勵學童以及受刑人等,以繪畫、寫作,表達心中的謝意。
楊定一也曾帶着子女在中南美洲為貧戶蓋平價住宅,以身作則,讓子女體會利他的精神。
幾年前,楊定一和神職人員合作,在瓜地馬拉一塊寸草不生之地,教導當地民眾,每日對土地表達愛與感恩,竟種出比手臂還長的紅蘿蔔、比頭還大的萵苣等有機作物,“好多人去參觀,覺得是神跡”,楊定一分享。
近期,他還多了暢銷書作家的身份。他撰寫《真原醫》,分享身心靈平衡且健康的秘訣,熱銷二十幾萬本,啟發許多人思考新的生命態度。
如何面對不確定的未來?如何改變世界?一切都是從心開始。
以下是楊定一獨到的見解:
首先,一切回到心。 以東方人的哲學來講,人的本性本來就很善良,就像小嬰兒,他不會做什麼壞事。回到本性看世界,其實就會解決掉很多煩惱、危機。
所以,我有機會在美國各地演講,會談到“實相”(reality)的概念。現象不是根本,只是種表相,跟着現象在跑,永遠看不到自己的心。
第二個重點,一切從心出發。 了解一切都是大妄想,對外界的反應,只是神經、知覺上的反應,那麼做事的方法就不一樣,價值觀念也會徹底改變,並且影響到周邊的人。
第三點是慈悲。慈悲是宇宙最大的能量。 由慈悲帶起行動,與人共生存(coexistence)、共演化(coevolution)。
人是平等的,也許因為家庭狀況、經濟條件等,有所差異,但從生命的角度來看,完全是平等的。
例如,也許有個人比較窮,但他可能有很好的抗壓力。有些人很富有,但我觀察,他們很少過得快樂。
宇宙造出一種平衡(balance),眾生共生存。共生存還可以延伸到與動物、植物、地球,甚至宇宙。
接着,自然會走到第四個要點, 永續的觀念 。
心胸一放大,人生價值觀就整個翻過來,完全改觀,生起平等心。
第五個重點是,思想圓滿、做事踏實(think globally, act locally)。
如同在《真原醫》書中強調的, 要行感恩、懺悔、希望、回饋。活在服務中,才會讓人最快樂。
“服務”不是“得”,而是“給”。得到,永遠不會滿足,因為“得到”是無常。賺一百萬,就會想着賺五百萬還不夠,無法帶來滿足。
但服務、給予時,會帶來平靜祥和的滿足,這種平靜才是快樂。
靜坐可以集中注意力
一個人回到心,就沒有“我”了。 要修練心性,有個最單純的方法,就是不斷說“謝謝”兩個字,謝謝到底。 從早上睜開眼睛,謝謝身體;到別人罵你,還講“謝謝”。在各種情境下道謝感恩,就能完成心的轉變。
心的轉變,是人生最大的工程,也是最大的禮物。
問:您曾在《全部的你》書中提到“ 每個清醒的受苦都是神聖的 ”,但在當下心中真的是十分痛苦時,如何把這痛苦或危機轉化成恩典或祝福?
楊定一: 當我們面對無常的生命,充分理解生命本來就是痛苦、業力組合的。樣樣都是無常,有好、壞,有快樂、痛苦,兩面一體,這就是無常所造出來的現象。
承認存在一個業力的法,就會把痛苦帶到一個清醒的、醒覺的層面。 我們充分理解人受到制約、業力的法,從來沒自由過。去抵抗、反彈也不會有什麼作用,最多只能接受痛苦,將它臣服。 頂多讓我們回到被動或是見證者的角色。看見痛苦,不去做任何反彈的動作,人自然就會進入到瞬間。
一個人在痛苦時很難看清楚,反彈都來不及,怎可能跳出來。有個方法,看見自己在反彈、痛苦,知道接受這個反彈、痛苦,接受自己沒辦法忍受,或是自己沒辦法不反彈,這樣才可能試着踩煞車。
或許這反彈、痛苦太極端,可以把痛苦交給上帝、佛陀,也就是交給自己的生命,乃至於整個宇宙。 誠懇地祈求讓痛苦被帶走,就能夠讓自己安定下來,不要小看這動作。
假如這樣還做不到,書中還提到,以個人經驗為主,讓自己沉浸體會那份痛苦,當作奉獻的精神,去幫忙承擔他人的痛苦,這也是一種解答方法。
不管如何,這幾個方法最後還是讓一個人回頭面對痛苦,只是成為一個被動的見證者,看着這些痛苦的無常,讓人了解到一切還是制約,是業力所帶來的。
一個人要解脫,首先得先跳出來,不去反彈這個制約,自身就是解答的方法。
問: 臣服於一切命運的安排,臣服於好壞消息,可以讓我們活在“這裡!現在!”但會不會年輕人也因而不努力、不奮鬥了呢?
MIT校長2014年曾訪問楊定一的長庚三校
楊定一: 這問題其實是相反的,年輕人並不會因此不努力、不奮鬥。當有臣服的動作,表示事情已經發生,向它抵抗作對是沒有用的。這樣做只是耽誤,給自己心理上的反彈,帶來痛苦和煩惱。
一個人投入到瞬間,剛好是顛倒的。反而處理一切能夠更順暢地完成,不去浪費時間,完全投入把自己交出來, 生命會帶着你完成所有事情,自然選擇最好的答案、指引的道路。
書中我使用心流的例子,表達人類自古以來能突破局限,就是靠這方式而來,把自己跟瞬間合一,享受這個瞬間,讓心流進入到無思無想狀態才能完成。這樣的例子在各個領域數也數不清的。
所以說,這不會對年輕人有負面影響,正好相反的,是正面影響。也不光是年輕人,任何人要在領域中突破,是離不開這種狀態。
神聖的生命,也就好像不生不死的光,本來就存在。
問: 感覺您是天主教徒,卻相當推崇佛教的《心經》,為什麼?
楊定一: 我從沒想過由宗教的角度來談這問題。
大聖人透過語言跟弟子分享,這其實很像是個指南針或是羅盤,指引我們人生方向,分享自己體悟,帶領着眾人走向神聖。我只是把宗教當作類似手冊說明書,像我是一位科學家,宗教就像過去探究生命的科學家留下的手冊,我個人再去體驗、實驗,驗證前人的智慧。
像我本身是天主教徒,很喜歡閱讀《聖經》,從小就耳濡目染在耶穌事迹當中。長大後,漸漸體會經中所記載的內容,理解之後又延伸到佛教、道教等其他宗教。發現雖然不同文化背景,最終大聖人們領悟的都是一樣的,可當作一種珍貴的補充說明。
《心經》是我見過用最簡潔字句表達出最高的智慧、最精華的法。《心經》將一切都否定,一切都是空,任何我們所能表達的方式都不是真實,透過“有”和“空”來說明,彙整何謂覺悟的生命。這真是太了不起,兩千六百年前佛陀用如此扼要話語表達一切。
從我的角度來談,我並沒有用任何宗教派別或是觀念來談,最多只是當成和我個人理解對照參考,看個人理解是不是能體會到各個宗教經典所表達的意思。
問: 人生最大的目的與考驗就是把真正的我找回來,但是那個我一直都存在,只是我們都忘了?為什麼會這樣呢?
楊定一: 當我們有肉體時,便會忘記真正的我。來到這世間,就已經受業力的法所牽引,順着這個法活一輩子。我們存有的身心,本身就是透過種種的制約、業力組合而成。
可以說, 我們本來是一體、是無限,我們存在於每個角落。但我們透過腦意識,專註在某個角落,由原先的無限落到局限,形成一個小我。 透過小我觀看世界種種現象。當我們把自己投入到一個“身分”,便是經由腦所投射而來,這就是小我,就有分別。
我們忘記世間是透過我們的腦投射出來的,這或許一般人很難了解。例如睡著了,“我”所構成的世界就消失。我們理解的一切,是從局限的腦投射出來,投射只能看到一個角落,但整體由許多角落組合而成,所有的角落被包含才是真正的整體。
楊定一解析人類大腦
當我們把小我轉到一體、整體,其實就是把真正的我找回來了。腦意識的邏輯是比較而來的,長、短,白、黑,好、壞,胖、瘦等,分別比較的思考,是無法體會到一體。所以我才會說,要跳出來打破這框架,回到真正、真實的我。
更進一步談,也談不上是目的。目的本身就是腦投射出來的,是語言限制而來的。也可以說,沒任何目的。當我們談自由,其實也不曾自由過,自由本身就是透過腦思考而來,是跟其他條件情況組合而成的概念。
我還是要強調,我們本來就是一體,因為忘記才產生目的,要去找回來的目的。
當我們連目的都捨棄,就會發現 這世界本來就是完美、完整的,不需要透過腦去判斷或是追求任何目的。
最大的好事,就是醒覺。醒覺,自動就知道該做些什麼,對周遭眾生可以帶來最好的結果。這種效益,一般人以為要去“動”,去“做”才可以達到,其實完全是相反的,一個人只要醒覺,他就已經對周遭世界做出一種轉變。
制約是個能量場,由瞬間到瞬間,這一生到下一生,不斷地透過形相再生。
問: 宗教上的儀式、咒語、靜坐、念佛、禮拜,可以幫助我們回到醒覺的狀態嗎?
楊定一: 這些方法都很好,可以幫助我們安定下來,消失念頭,把全部的生命浮現出來。也可以這麼說,醒覺我們本來就有,跟任何咒語不相關。但是這些方法有重複性,可以讓我們念頭消失或減少, 讓我們回到本來就存在的寧靜 。這些方法只是讓我們比較容易去體會,何謂無色無形,何謂“空”、“在”,讓我們更容易地從外在翻身回到內在,做一個反省,最多也只是這樣的作用。
走到最後,這樣的功夫或是狀態,最重要最難的部份是跟生活結合。假如沒能理解真正的真實,只讓自己落在“定”的狀態,本身還是與生活隔離。我過去觀察而來,大部分人都沒法做到跟生命結合,練習是練習,生活是生活,是分開兩回事。
就我理解全部的法門可以濃縮成二個法門, 一個是“臣服”,一個是“參” (類似佛教禪宗的參話頭)。關於“臣服”,我在《全部的你》跟《神聖的你》用許多篇幅解釋說明,回到“ 這裡!現在! ”相信有個不生不息的宇宙,它成為我們的背景,不必去想追尋着,它始終存在。人間的無常,是透過腦所投射局限下的反應,我們只要有信心宇宙是完美,把自己交給生命、宇宙,臣服在其中。臣服到最後,會發現還有個人知道被臣服,簡單地一個念頭“這人會是誰呢?”“就是我。”這部分就會引出第二個法門,“參”。
一個人透過念佛、念咒、禮佛等這些儀式,到最後還能知道跟佛合一,還知道有個念頭,回過頭來問“ 我是誰? ”這樣一路地走下去,將來源找出來。每個人自行體會,找到最後還剩下什麼?我可以說,到這時候沒有第二條路,會逼得我們不得不醒覺。
前面也談過,醒覺不透過任何方法,本來就存在。它的概念是“在”、“空”,而不是“動”、“做”才能得到。 醒覺是透過恩典 (grace),透過種種條件的組合,這時點到了,我們也就醒覺。醒覺後,還是得靠自己隨時回到“瞬間”。
把自己交給宇宙
醒覺就是從腦的狀態,回到心的狀態,也可以稱之為“空”、“沒有”、“全部”、“在”,是個一體觀念,從局限落到無限,透過無限體會到一切。
我們要好好把握這機會,人是萬物中唯一能夠醒覺 。萬物隨時都在一體意識之中,但唯獨人可以反省,由內心看到自己。這說來也很有趣,萬物缺乏人類二元對立的觀念意識,而 人類因為二元對立意識太過發達,反而有機會從二元對立意識中跳脫出來。
人只懂得愛自己,這個自己是「小我」, 代表自己的一個小部分,大的自己才是宇宙的自己,或者說全部的自己。
假如可以領悟到這一點,就會發現大的自己跟任何體都沒有分離過,所以愛自己跟愛別人是一樣的,只是我們體會不到。
認為「小我」是獨立的個體,所以才不會愛別人,這是人間的愛。期待你剛好符合自己的要求,所以才會去愛你,假如有一天,這個要求不符合了,也就不愛了。所以說 人間的愛有生,也會死。
楊定一: 而真正的愛是站在一個絕對一體的角度, 無條件的愛,讓人無條件的快樂,無條件的寧靜,跟人間任何「動」都不相關。
其實,愛、快樂、寧靜就是我們的本質,所以我們喜歡別人愛我們,我們也喜歡愛別人。假如沒有這種本質,那每一個追求最後都會是一場空,就是幻想。
反過來也可以說, 只有看穿幻想才能接受全部的生命。一個人可以輕鬆地「在」,不是因為他專註於哪一個點,而是因為「大定」。 發現眼前所看到的東西都是平等的,就不會去抱怨、後悔,反而覺得一切都剛剛好。
但如果你在念想和念想間,去區隔什麼是重要的事,什麼是不重要的,那無疑是多餘的,完全在一個幻覺裡面做遊戲。
人類的腦長期發展到今日已經非常發達,現在是非常好的時點,讓我們可以醒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