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佛教与基督教宇宙本体论的差别

   我说此问题是颤抖的,自己学植甚浅,作为基督徒对基督历史与神学都知得很浅,对佛学就更加了。这是不可性的自知也。但为什么又要为之?这几天看到一些朋友喜欢把佛教与基督教作诸多比较,其零碎不真处,似乎比我还要成问题,所以想尽一点自己目前知道的、想到的,说出来以供各位朋友参考。我想先挑选两个宗教在“宇宙论”方面的观点说一说。首先申明,我理解的并不是标准答案,一个业余读者的水平,各位要提高警惕。
   佛教认为这个宇宙和人生的来由是“无明”的“业力”而成“色”,宇宙是色界的存在。原始的佛教把世界设为“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中有“六道”,它们各有报果,业力循环,这业力不可遏止,即使是佛也不可以,它无目的、“无明”的状态这样存在着。
   无明,同时也无因。世界没有创造者,“因”没有绝对第一,缘起性空,是虚妄相。《华严经.十地品》云:“三界虚亡,唯是一心作”,天界、地狱、饿鬼、梵天、当然还有人,都是不真实,无自我的。我说习惯上说的实有,是假有,物质的形态、性质、以及人关于物的认知、经验、与物发生的关系,都与人心连在一起,密不可分,有分别心才有“如是之物”。
   但此“心”别有因缘,瑜珈学派有阿赖耶识一说,以为此识有派生性,一切法皆由阿赖耶识派生出来,《摄大乘论》有经偈云:“此界无始时,一切法依止;若有诸道有,及有得涅盘”,这里的“此界”即指阿赖耶识,它本性使“一切法”(一切色界的存在与行为)作为“主体”而存在,这个“在”只不过是阿赖耶识的“现见”,随业力所化,也随业力消长。此识有种子之说加以延伸,其中有两种“种子”非常要紧,一为“本有”,一为“始有”,“本有”是与生俱来,“始有”是后天熏染。种子还有多种,“共相种子”,使山川河流等于人这里成就共识;“自相种子”,使人形成个性特征,“杂染种子”,使人于世间喜欢世界之色相;“清净种子”,使人具有出世间之可能。总之,在佛家看来,宇宙和人都无所谓有起与有止,“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若无空义者,一切则不成”(《中论 观四谛品》),业力无穷,劫数难逃,劫后重生,又复一劫,无穷无尽,瑜加学派认为,这都是阿赖耶识的作用。
   佛家还有广为人知的“十二因缘”说、“五阴”(一译“五蕴”)“六根”说(一译“六尘”)等,对人的认识能力和物质世界构成与人的主观关系,作了许多深入揭示和详尽解释。 佛家极重视对“心”的阐述,“心所”“心法”说明宇宙万物离不开人的心识心想,受、想、行,《宗镜录》云:“有心缘起,万境纵然,无念忆持,纤尘不现。《楞伽经》云:‘不觉自心所现分剂。’不觉内识转变,外现为色,但是自心所现”。万物是不真的,是空性,所以僧肇就说:“万马飘鼓而不致,江河竞注而不流”(《肇论》):你说它流,只是你观察到感受到,你的六尘在作用,而不是江河在作用,流是你的“识”使之然,由于“识”,所以世界是差别的世界,万物各有形相,但是世界的本性却是不动的,不变的,皆为虚空。“起为世界,静成空虚。虚空为同,世界为异。彼无异同,真有为法”(《楞严经》卷四)人的办法就是人的,而非物的,所以江流之流与人之识是同一,这样可以推致无穷,宇宙万物,小如芥子,大如须弥,都是此等报果,一粒微尘藏尽“三千大千世界”,致小者亦致大者,这是佛教的共识,为佛教的基础性学说。
   大乘还有“一念三观”之说(见天台宗):以一切智观空,道种智观假,一切种智观中。中观是非空非有之观,我的理解是,佛教大乘学说非不承认有物存在,而是说物的存在离不开人心的认识和感情,而人心是流转不实的,所以这个物也是非有自性的,所谓“如雾又如电”是也。熊十力就说:
   “佛家哲学,以今哲学上术语言之,不妨说为心理主义。所谓心理主义,非谓心理学,乃谓其哲学从心理学出发故。今案其说,在宇宙论方面,则摄物归心,所谓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是也。然心物互为缘生,刹那刹那,新新顿起,都不暂住,都无定实。”(见氏着《佛家名相通释》,上海百科全书出版社,1987年)
   以上说了这么多,总概说:佛教眼中的宇宙从无明混沌中来,来也是假的来,与人主观认知分不开,万物离开了人的认知之心、分别之心,就是虚无的,无知无状不知所谓的状态。神也是人之识产生的,是“三界唯心”的结果。 当然,佛教源流广泛,流派极多,各宗派之间的说法也有不少不太一致处。最大差别是大乘与小乘之别,例如,在世界的性质上,小乘同意世界为实有,生命为实有,这与大生乘就不太一样了。
   如何评价佛教的宇宙本体论,我在此不打算展开论述。简单谈几点,佛教的宇宙论是自成体系的,它这套观点基于佛教特殊的一套方法论和思维理路,得益于它一套独特的语言系统。离开这套系统,佛教思想就成无根之说、无水之源了。总体来说,东方文化与思维,没有古希腊,如亚里士多德式的“主客二分”而来的“实体”概念,无论印度和中国,关于世界的存在都是“大而化之”这样领悟与谈论的,所以,东方产生不了近代意义的科学有深刻的文化根源,没有“主客二分”就不可能有追求客观性的、数据与实验结合起来的“物证”这一层,没有这一层,就不可能有科学实证上的“真”之衡量标准。所以,东方文化关于宇宙存在的探索远比西方要含糊,并始终停留在“语言”层面上,存在问题变得语言问题了。
   不过,这不等于说佛教是落后的,西方是先进的,不能这样说。我只举一个例子,上面谈的心与物的关系,精密得很,而且佛教各家各派对“识”的阐发,总结出五花八门的丰富理论,如说一切有部对“心所”的论述就非常丰富和复杂精细,《俱舍论》就有“五位七十五法”之分,很精细。这些西方哲学在二十世纪之前,可谓望尘莫及,故佛家在晚近接触到胡塞尔的现象学时,有不少学人表现得很兴奋,因为这套理论与佛家的认识论颇多投合处。胡氏认为意识总是关于某物(在胡氏这时里,这个“物”包括人的内心心理的具体活动、包括信仰)的意识,意识不会自己是意识,物在意识总才是完整的某物,意识就是意向,一个意识的成立,即某物的被确认,要有“质料”“质性”“充盈”乃至“立义形式”等行为。所以,肯定某物及其性质,人的大脑已经做了无数工作。佛教的本体论已经比之早近两千年已经有相当成熟的学说出来了。
   但,这套认识论虽然显得极为迷人和精密,不过在我看来幷不可信。佛教对宇宙起源的解释从现代科学的观点幷不能说对(尽管科学从本质上拒绝基督教的创世说),因为熵与大爆炸理论说明宇宙确是人一个开始的。佛教幷没有宣布自己的宇宙说具备“神”的权威,佛只是觉者,所以佛教的宇宙起源说没有先验的位格,由于这样,与有始有终的现代科学相比,它的理论毕竟显得松散,无有实处。其次,我认为,从佛教理路上说,既然万物皆空,心是一切,连对空的认定也要空掉,那这种对宇宙的解释,在自证其合理的同时也被它自己证为荒谬,完全的荒谬。既然佛法无边,为什么承认一个起源就不堕入假像?你说自己是“真”的尺度本身就是“真”的?佛教理论不可避免地陷入无止境的怀疑与虚无之中,这样的人生不也是苦吗?只要你还想这些问题,要宏扬佛教与别人讨论这些问题,你的脑子中就有无休止的怀疑否定的“怪圈”在作动。这不也是一种“漏智”吗?
   我这样说或许偏于极端,但是按照佛教的理论必然会推致这个极端,就象禅宗、净土宗和民间的佛教偶像崇拜的出现是大乘佛教发展的必然结果。从老百姓的角度看,他们不可能普遍去到这样高的境界,认同包括亲人在内都是虚空不实的,这对中国文化简直是灭顶之灾,而佛的慈悲为怀,又使老百姓心仪慕之,这样把佛像偶像化就是必然的命运了:到底人性的“业力”是不可抗拒,这是一个反讽。
   佛法的寂灭说到底是佛教自身造成的结果,因为这套精密迷人的理论认知,对于生命的解脱毕竟要求过高,太复杂了,当它要把它简化时,简化的程度又同时造成了这种宗教旨取与目标上的“含混”:如何一心念佛号就能往生极乐,那历代高僧的努力到底有多少代表性?浩如烟海的佛经到底有多少价值?这不是一个信仰问题,是一个实践问题。
   当然,我不排除,由于我不是佛教徒,这样的疑问大体是可笑和外行造成,对于修行的人来说,或者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呵呵,是的,在此,我要虚心地就教于各位高明好。
  
  
   而基督教和犹太教开宗明义摆明自己是一神教。《创世记》第一句话就是“起初神创造天地”,这句话没有前提,没有解释,只是宣布,只是昭示,充满上帝的权柄。上帝无须解释我是怎样来的,他就是一切理由的源头,非曲直是宇宙的“支点”。这是启示哲学,信仰由神启开始,最终归于神启(〈启示录〉)。 由于是有神论,由于宇宙万物和规则都是上帝创造和命定的,人首先必须谛听,虚怀地接受神的教诲和要求,人必须无条件的接受上帝给定的条件。孩子问父亲:“爸爸,你真是我爸爸吗?你拿什么作证明?”,在成年人看来这个问题的提出如果要父亲认真地给出在人间法律上成立地答案的话,说明这对父子的关系已经变质了。父子两方在融洽时是互证对方的身份和关系,不会产生疑问。神无需拿出一个所谓经得起科学验证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就是神,是我创造了宇宙和人,神这样做就不是神了!如果神拿着这个“科学的证据”向人说:“信我吧,这就是证据,权威的,科学研究随时可以证实我是神。”那么,我反倒毛骨耸然起来,因为这个上帝显得很秽琐。《圣经》这种开宗明义,直接宣称的做法反而是可信的,真实的。这是上帝的尊严和权柄,是应该这样的:我就是我,自有永有,万有都是我的,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人,你只能信,要么信,要么不信,在神这里是无需多言。
   相反,魔鬼就很懂得用“证明的”“探索的”方法来证明自己的可信,且看〈创世纪〉那条蛇,它对夏娃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吗?”“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了的日子眼晴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魔鬼的逻辑是:凡事都要客观的证明,离开上帝的命令和干预(即离开信仰)才叫客观,客观能证明一切,获得客观证明的才是真实的。你们犯下的罪不算是罪,因为你们要客观地证明神到底是不是神,你们一旦这样去证明,你们就获得了神一样的“法力”(幽默地说):知善恶,懂知识,这样你们是不会死亡的,那你们还怕什么。宇宙在你们这里,才能证明“是”宇宙,神也免不了,他要在你们“吃”的行为中证明自己是神。呵呵,多好的客观之法!
   我们不要忘记:所谓客观,是相对于“人”而言不是相对于神而言。如康德说的“物自体”,物自体当然是在的,因为它在上帝那里向人显为“物”!
   承认物的客观存在,是科学成为科学的灵魂性因素。所以,进一步推论,科学与基督教的世界观并无本质的对立,除了在神的问题,科学无能为力之外,在宇宙存在的现象探索上,基督教可可做到全力支持自然科学,这也是为什么时至今天仍然有不少科学家还是基督教徒的深层原因之一吧。
   不过,伊甸园之后,人类的理性慢慢开始张狂到把理性当是自我的信仰来定位了:近代人认为,自己有资格论证一切,包括上帝。 那么,在上帝存在的问题上,上帝是不是不给证据人呢?我认为,当然是给的,但不是无“主观”前提的所谓“科学证据”。神给的证据在人的心里,人的存在,人自己证明自己是被创造的,自己证明着这宇宙有神!这就是人对绝对自由、绝对的善、对永恒的追求和向往!还有人在无限神奇的大自然前面的完全的折服、感叹、赞美、自愧形秽、自感有限而悲哀的感情,都证明有一个永恒的神。保罗说:“神的事情,人所能知道的,原显明在人心里,因为神已经给他们显明。自从造天地以来,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然是眼不见,但籍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罗马书〉第1章)
   宇宙因了是神的创造,才是完美的,奥秘的,有规律的。离开人,宇宙照样这样存在,因为宇宙万物不是人识知才有的“物”,它是“本来如此”的“物”!人只是为“物命名”,而不是指挥这个物该如何不该如何。人的能力非常有限,耶稣说,神叫一朵小花长得比所罗门最华贵的衣服还美,自然的美丽我们常感到所谓鬼斧神工,美丽得不可方物,无法用语言的形容描述。
   语言不能到处,往往就是最要紧的地方。就是人的能力到边缘,深深感到自己的局限和渺少的地方。
   这与人之“识”毕竟是有明显的区别的。此点佛教恰好混为一谈了。所以我说佛教的宇宙本体论反不及基督教有说服力。《圣经》一开始第一句话就宣布神的存在和世界的性质,对人来说直是当头棒,直截了当:我就是造物主,万物为我见证,我无需用人的理论去说明我自己,其气度让人折服。只是如果不往宗教里寻找,而是与民间迷信为伍,则是悲剧的进一步铸成。“敬畏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认识至圣者便是聪明”(《圣经 箴言书》)这才是真实的智慧,大智慧!耶和华神向一切质问他的人如是说:
   “谁用无知的言语使我的旨意暗昧不明?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哪里呢?你若有聪明,只管说吧!你若晓得就说,是谁定地的尺度?是谁把准绳拉在其上?地的根基安置在何处?地的角石是谁安放的?”(《约伯记》第38章第2至7节)
   “敬畏”一词,在人的耳听来是刺耳的,而且敬畏是人智慧的开端,这岂非对人的蔑视?是的,在此处,神无需要和人平起平座,因为人没有这个格。人没有资格谈论上帝,人有何能力谈论上帝。“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包括在基督教内部,谈论上帝都是做一件不可为而免为之的事,免为之是因为上帝向人显示了自己,圣灵带着人认知上帝,不可为是人没有这个资格进入永恒与上帝同座,既然没有资格,如何准确地谈论造物主?唯有天启是可信的。这个天启充分“专横”,毫无余地地给了人类。您信还是不信?这是人类的选择了。
   于是回复到开头的话题,佛教与基督教的宇宙论的区别:一,佛教认为宇宙是无始、无明的业务世界,基督教认为宇宙是上帝创造在上帝之内的“有始有终”的世界;佛教认为,宇宙的存在与有情人间不能分开,“色”是“识”中之色,基督教认为,宇宙物质界是完全独立于人的意识、意志与存在而存在的世界,人可以认识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按照认识到的客观规律去部分地控制自然,但却不可能整体地指挥自然之在。这就是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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