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光溫暖創傷,在理智沉寂後,我帶流浪的心靈回家

我小時候住在天津海河邊,離李叔同的故居,還有臨河的望海樓教堂都很近。每次從望海樓教堂旁邊路過,我都覺得那座建築既神秘又美麗,燈光中透出寧靜,似乎藏着我對人生困惑無法言喻的答案。是的,我一直對人生有困惑,我的人生彷彿從一開始就布滿裂痕。我從小感受不到愛,我的童年幾乎沒有關於被愛的記憶。母親在我出生後就患上嚴重的抑鬱症,家庭氛圍始終沉悶。小時候,我對父親的記憶也是模糊的。

媽媽的痛苦似乎是她用了一生都沒能走出的。她與她哥哥及父母原本是四口人的平穩地主家庭,但她的哥哥加入共產黨抗日,被日本人殺害。在隨後的土改運動中,姥爺家因地主身份被批鬥、家園被沒收,只能住進破廟。姥爺在驚恐中貧病離世。其後,媽媽來到天津而留下姥姥一人在鄉下,不久姥姥也貧病去世。種種苦痛及生活艱辛壓垮了媽媽。生下我之後,她經常沒有能力照顧我,只能由姐姐代勞。

母親的痛苦肯定傳遞給了我,我在壓抑的環境中長大,內心生長出一種深深的不安全感和對人群的疏離。我喜歡獨處,但獨處時又經常感到孤獨、空虛和不安。

我十七歲時,由於嚴重失眠,加上焦慮,我休學了一年多。其後雖考上大學,但旋即因身體狀況而退學。三年後我再次考入大學,如履薄冰地照顧睡眠才得以畢業。

但失眠的情況一直伴隨着我,白天像在迷霧中行走。我一直覺得人生對我不公平。我經常問自己:“為什麼別人可以平靜地生活,而我卻如此混亂、無力?雖然我父母從不打罵或責備我,但為什麼我一直感受不到愛?”

在內心中我一直否定自我價值。但直到我認識我太太的時候,才第一次覺得這世間還有一個人這樣認可我,這樣“愛”我。但結婚之後,我們來到溫哥華,初來時語言和生活都需要適應,當真實的自我及缺陷完全暴露給她,在生活摩擦中,那種“愛”的感覺馬上消失了。

有一天,有朋友帶我去了一間西區教會。那裡的人說話溫和,詩歌安靜美好,即使我英語有限,也能被那種彼此關懷、無條件接納的氛圍深深打動。進入那間教會不到半年,我與太太就接受耶穌的引領受洗了。

受洗後生活表面上繼續向前,內心卻依舊乾涸。後來孩子出生,我的生活更是時常被忙碌與焦慮充斥,我們也因此數年沒有回到教會。

在困苦中我對信仰仍懷抱期待,也偶爾尋找教堂,偶爾在詩歌敬拜中會被感動,但生活似乎沒有實質的改變。我還是經常失眠,白天如在霧中。有時靠意志無法支撐,工作也曾被迫中斷數次,數次休息調養後才重新開始另找工作。

其後,我們被朋友帶到聖道堂,這裡的弟兄姐妹柔和、平靜,雖然我對聖經真理的理解有限,但他們的虔誠與愛深深觸動了我。

我太太在聖道堂積極侍奉,經常跟我分享神愛世人的道理。我告訴她,我一直知道父母應該是愛我的,但我卻從未真正感受到愛。你知道我得有多難嗎?如果我連父母的愛都感受不到,我又如何能感受到或相信天父的愛、人間的愛呢?

雖然愛對我而言,是理論,不是體驗;是邏輯,不是溫暖。但感激的是,有一次,我在遠志明的講道中感受到了上帝的愛:“祂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的人。” 那一刻,一種無條件的愛觸動了我。陽光普照,不問身份,沒有條件。我忽然意識到,也許神的愛就像陽光——一直都在,只是我從未真正“感受到”。

在教會與弟兄姐妹的接觸中,尤其在愛家團契溫哥華小組中,我感到了接納及溫暖,感受到他們態度的溫和、敞開與聆聽,我慢慢地被小組的愛浸潤成長,敞開心扉。雖然我有時仍從內心逃避人群,但他們的接納一次次溫暖我封閉的心靈。

在教會中我就這樣一點一滴地感受到了愛:從聽到小組弟兄在困難中仍然感恩及信靠的見證分享,到幫助分飯菜時聽到的一句句“謝謝”中,我感受到了愛。從有弟兄付出自己時間教我和孩子技術知識,到有弟兄親自動手幫助搭建我家租種的社區花園中,我感受到了愛。從小組同工的信任、支持與鼓勵,到教會弟兄姐妹間美好的同行同工中,我感受到了愛。

一次一個弟兄邀請我吃飯,甚至在離開時送我食物。我心想:「我這樣一個軟弱、不配的人,為什麼他們要對我這麼好?」這些的愛,是具體的,是透過互動、言語與真實行動慢慢打開我一直麻木的心靈。我如同泡在溫泉中,這些愛的溫水逐漸不斷浸泡我,也終於溫暖了我。我欣喜現在可以感受到了愛,可以感受到了來自弟兄姐妹及上帝的愛。

回顧來路,我的信仰之路也是並非坦途。我除了很難體會到愛外,我其實還是一個邏輯至上、喜歡思辨的人。我長期以一種理性、評判的眼光看待信仰,尋找邏輯漏洞。我一直在心裡追問:為什麼全善全愛的上帝設下永刑地獄?世人的命運,包括信主與否,是上帝的命定安排,還是人的自由意志可以改變?那些從沒有機會接觸福音的人們,包括我父親,在臨終時是否仍可以得到救贖?這些聖經里的矛盾和問題,我遍尋答案,卻無法找到我認可的完美解釋。我覺得上帝不可能是邏輯自洽的。我長時間困在懷疑與評判中,無法前行。

但有一天,我坐在湖邊,看着湖面微風吹動,聽着鳥鳴;天地間的寧靜如同搖籃,輕撫着我的內心。在天地的呼吸與脈動中,我感受到上帝的同在。我感到自我好像消失了,體驗到我住在祂裡面,祂住在我心中的相融合一。那一刻我終於體會到:語言和邏輯,是人類思想的工具,但它們不足以完全描述永恆的存在,不足承載真理的浩瀚。神的真實存在,是“我在,就在”,祂定然超越思想所能言說的邊界。上帝其實更需要被經驗、被進入、被感受。那一刻,我明白了:“不是我去理解上帝,而是上帝接納了我;在一種與萬物融為一體的寧靜與深邃中,祂接納了我。”

這與神合一的過程也使我意識到:既然語言無法完全涵蓋上帝,而我的思想、情緒,包括恐懼、懷疑、焦慮及自我否定,也不足以涵蓋真實的我。真正的我,是那個永遠被上帝的陽光溫暖的我,是那個永遠被存在的雨水滋潤的我,應是一個更加完美及超越的我。有了這種認知,我意識到我所有的負面情緒都不是我,而那個可以無條件擁有寧靜與欣喜的與神融合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說了這麼多,我的見證沒有驚人的神跡,也沒有明確的“得救時間點”。它是一個漫長又療愈的過程,一個從懷疑到信靠、從封閉到敞開、從追問到安歇的過程。在這段自我追尋的過程中,我像浪子一樣,不斷離家、流浪,又不斷渴望回歸。直到我終於明白,信仰不是公式推導的結果,而是愛的歸屬。終極的真理其實有如父親一樣一直站在那裡,張開雙臂等待我,等待我走向祂,走進祂。

如今我可以說,我找到了祂,也找到了我自己。我彷彿看到自己站在陽光下,帶着流浪多年的心靈回家,我說:“耶穌,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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