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提过,所有静坐的方法归纳下来,无不是依循两条轨道,一个是专注(止,注意力集中在一点),另一个是观照(观)。同样地,真正的修行——领悟、顿悟或醒觉(self-realization体悟自性)也离不开两个层面,一是臣服(surrender,梵文是pranidhna),另一是「参」(self-inquiry参究自性,梵文是tma-vichra)。
我在《全部的你》和《神圣的你》主要谈臣服,虽然也提到了「参」,不过比较简化。我会在下一篇多分享一些。
这两个方法,都离不开同一个中心理念,也就是——回到「心」或灵性看这个世界,自然会发现一切都是颠倒的。
无色无形、本性、空或「在」远远大于物质的世界,两者不成比例。可惜的是,我们把物质的世界,也就是人生当作一切。甚至,我们对人生的体会,完全出自于「我」的角度。
从「空」的角度来看(假如可以这么说的话),由「空」延伸的宇宙、地球、世界其实只是很小的一部份。在背后,能创生出一切的「空」,远远更大。
这个背景,是我们的本性,无法用人类脑限制的逻辑(二元对立的脑)描述清楚。最多是用「空」或「在」来描述。这种本性,也就是我们的本质。每一个人都有,甚至每一个动物都有。连一朵花、一颗石头都有。
人类和其他生命不同的地方是,除了同样的生命场之外,我们还有很发达的分别的头脑。透过二元对立,让我们详细地比较,也就自然产生时—空的观念。透过时空的局限与相对,自然生出“I Am.”(我在)(我)。此外,什么都没有。
然而,经过脑更进一步的分别,这个 “I Am.”(我在)却变成了——我的身体、我的感受、我的生命、我的家庭、我的亲友、我的痛苦、我的喜乐、我的期望、我的过去……一连串的人间现象。这些现象都跟「我」紧密的结合在一起,自然让我们把念头虚构的「我」当作真实,也自然让「我」投射到每一个角落,和五官所宰制的一切分不开了。
这其实就是不快乐、痛苦的来源。
要找到快乐,也就是醒觉,需要把这个路径颠倒过来。我们活到现在,从小到大,透过教育、社会、交友、工作种种价值的「洗脑」,都是从心往外求,透过念头去抓世界。把包含了内在和外在的整体,变成了只有外在,而且还不成比例。所以,现在要反过来,从外落到内——从脑落到心。
然而,这最多只是在意识的层面产生一个移动(shift),把角度挪开,回到最根本的状态。
各式各样的修行法门和练习,谈到最后也只是这样子。有意思的是,头脑透过时空的局限与相对,我们又可以突然体会到无限与绝对,而会想要修行、想要追求这种生命的境界,最后还产生一个开悟的观念。很不幸的是,人类喜欢样样变得很复杂,就连修行也变成一连串的练习或追求,自然忘记所追求的,是自己老早都有的。
一切都已经有了,只是因为脑的噪声,而没办法观察到。
虽然这些道理是再简单不过,每一个人仔细观察,都会发现也只是如此。我们要问的最多是——为什么自己做不到?
做不到,是因为脑不断地产生念头,一个接着另外一个。念头和念头之间的空档极为短暂,让我们自然认为念头和念头完全是连续的,让念头在背景不断运作,而且还认为理所当然。我们才需要引介「臣服」的观念。
臣服,虽然就短短两个字,却含着很深的意义。
透过臣服,我们最多也只是承认——自己与周边(包括世界、宇宙)的交会点,只有透过「这里!现在!」这个瞬间,才能产生真正的互动,也只有透过「这里!现在!」我们才能产生真正的转变,才能投入,才能解脱。
我们也同时知道,就连这个瞬间都是过去种种的条件组合的,我们在表面看到跟自己相关而称为因果的,只是很小的一部份。宇宙全部的因果落在这个瞬间,而让我们掌控的,也就眼前这么一小点。要去抵抗因果或对此反弹,本身反而是不理性、不科学、不符合常识的。再怎么反弹或预防,在这个瞬间所看到、体会到的,与其说是一个人能掌控的范围,更贴切的说法是对照出一个人的无明(也就是不知道、看不到的部份)有多么地深广。
正因这个理解是这么的重要,我过去在这两本书才会用接纳、包容、臣服来表达。这些词还包括另外一个意思,也就是我们知道而且充分知道——内在远远比外在更大,也更为真实。
不光如此,我们自然也会发现,从有限的头脑跨不到绝对的一体。最多是把局限的脑产生的观念挪开。也就自然发现,一体透过「我」做一个反射,反射到它自己。前面提过,人类和其他生命不同在于——矿物、植物、动物一直活在一体意识,没有一个那么强烈局限的「我」让一体反映出自己——也就是醒觉。
我们最多也只是相信。知道宇宙不可能犯错,生命不可能犯错。一切的条件和状态,没有好,也没有坏,只是符合自然的循环。这么一来,也不需要再不断地后悔,或是到处去追寻真实。
一切生命过去所发生的,都是这么的刚刚好。
一切生命所安排的,都刚刚好。一点都加不上,也减不了。
活在这里现在,也是刚刚好。
刚刚好。
走到今天,也刚刚好。
过去,未来,都刚刚好。
同样表达这种臣服、接纳的观念,除了对生命的信仰、不对立之外,还包括不批判、不依附。
不批判,一个人再也不需要对事情、对别人有个人主观的判断。充分知道任何观点都离不开个人头脑的运作,本身还只是一个念相。站在整体,其实没有错或对,对错本身就是人类自己所创出来的二元对立。错和对的观念,也是人类最大的负荷,带给我们数不完的痛苦。
不依附,是对任何物质、任何感受、任何成就、任何失落、任何悲伤不去依靠、不去执着。深知任何生命带来的变化,无论多悲伤、多愉快的人生经验,本身还是离不开念相。把这些念相当真、当作一回事,也就是忽略了整体。
一般人会以为,只有负面的批判和对不顺的执着才带来负担。然而,不批判,也包括对人间所谓的好事、喜事、成就不加上一个「好」的标签。这些「好」或「正向」的标签,往往也只是让我们看不清真正的自己,失去对整体的理解。不依附也一样地,不只是负面的经验不要去执着,其实正向经验的吸引力,更是让人把人间的形相当真,而更难从形相的世界中自由。
最后,我们自然会发现——臣服,是对自己。而这个自己,我指的是一体、整体、我们真正的本性,和「我」分不开的。臣服最后也只是完全承认——一切只剩下一体,没有「我」,没有「你」,也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好谈,都是一体衍生出来的形相,透过我们的念头把它变成现实。
接下来,连臣服这两个字都是多余的。真正的你本来就是如此,不需要再加上一层臣服。而臣服,自然成为一个很轻松的练习方法,让我们在将自己失落于这世界的形相时,随时把自己找回来。
找回来,自然快乐——大大的欢喜和喜乐,也就是臣服的快乐。
–摘自《不合理的快乐》杨定一博士